《零八宪章》与我的“爱情”
赵常青(中国公民)
窗外的天空正飘着羽毛似的雪花,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还没到正常供暖时间,就已经下了两场雪,而且是两场很威风、很暴虐的雪。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不知正在牢狱受难的晓波先生现在情况怎么样,以我数度牢狱生活的经验,只能以“冷酷”二字加以总括。索尔仁尼琴笔下的“古拉格群岛”是“苦难”的代名词,中国的劳改营也绝好不到哪儿去,甚至在许多方面表现出更加疯狂的冷酷性和残酷性。不幸的是刘晓波 先生现在正身临其境——正在承受由中国共产主义庞然大物所强加给他的铁血牢房,正在为《零八宪章》编织着一部不朽的传说!
文章来源:民主中国
更新时间:11/18/2009 7:40:05 AM
在我的简陋的书桌上,靠左边的位置摆放着一本书。
这本书的封面是天蓝色的,上面印有淡蓝色的中国地图图案,而辉映在这幅地图上面的四个镶红大字便是“零八宪章”。
是的,这是一本名为《零八宪章》的“珍藏本”图书,由张祖桦、李晓蓉两位老师编撰,由香港开放出版社于2009年5月出版。2009年5月底,一位北京的朋友来西安送了我一本,捎书的朋友说:因为第一版印数有限,所以在大陆只有少数人才能得到。
物以稀为贵!
今年的我虽然搬了好几次家,有两个月时间几乎连固定的住所也没有,但这本书却始终不离我的左右——它或者在我的枕边躺着,或者在我的旅行箱里躺着,或者放在我的书桌上,或者干脆就拿在我的手上。在我所有的图书里,除了《圣经》外,恐怕就数这本书让我如此如此地爱之不已了。
爱之若何?
曰:若初恋,若寻之而不得、寻之又寻的爱情!
是的,《零八宪章》,我的美丽的“爱情”!
(一)
其实,客观地说,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开始了自己的“爱情”历程。
彼时,我二十岁,如日之升,如月之华,朝气蓬勃、青春灿烂。在反思、批判与变革的时代主旋律中,我有了自己的思考,有了自己的忧患,继而便表现出切合时代脉搏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时间不长,胡星陨落,举国同悲。为革除千年老病,为挽救民族危机,我中国青年掀起了反官倒、反腐败、争民主之时代怒潮,希冀通过呼唤、呐喊、请愿乃至生命的抗争以求自由之花开遍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岂料执政当局竟搬来机枪坦克对付我血肉之躯,一时间枪弹乱发、碧血横飞、六月飞霜、万民染泪……在大屠杀和大清洗中,我亦被“反动”军警捆绑,重刑折磨后推进高墙电网“保护”下的秦城监狱。
但也正是在二十年前的这场被屠戮的民主运动中,我有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爱情。在89年的五四大游行中,我为游行队伍制作了第一面大旗,并亲自高扬着这面写有“民主、自由、人权、法治”八个大字的旗帜行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列。此后,这八个大字便成了规范我、引导我所有政治活动和社会活动的最高宪法,“民主、自由、人权、法治”不仅仅成为我的政治初恋,而且成为二十年来我始终不渝的政治爱情!
1998年初,为了这份美丽的爱情,我以独立候选人的身份参加了南郑县第十三届人民代表的竞选,结果被汉中市国家安全局逮捕,不久便被汉中市地方法院盗用“人民”的名义判处我三年有期徒刑,使我成了中国当代史上因为竞选人民代表而被判刑的第一人!
2001年出狱后,我又继续从事民主人权活动,不料执政当局再次表现出它的野蛮性,于2002年底第三次加我以镣铐,并于2003年8月再次盗用“人民”的名义判我五年徒刑,并处剥夺三年政治权利!
这样,在从89学潮以来的二十年时间里,为了寻求民主、自由,为了我那美丽的政治爱情,我竟前后三次被执政当局赶进监狱,先后被十三所监狱(包括看守所)关押,失去人身自由比八年抗战时间还长。不仅如此,在监狱里,因为拒不认罪和抗拒改造等原因,我还先后被监狱当局关过四次禁闭,睡过十个月的水泥地板!
Oh,我的民主、自由!
Oh,我的那凄美无限的政治爱情!
(二)
但所有的打压都没有减少我对民主的热爱、哪怕一丝儿!
所有的磨难都没有摧毁掉我对自由的向往、哪怕一丝儿!
不仅没有一丝儿减少,而且相反,在经历了诸多的打压和磨难后,我对民主和自由的爱情更加浓烈了,因为我知道,得不到民主和自由,不仅我会经历那样多的苦难,而且我的孩子(尽管还没有)、我的邻居的孩子、我的朋友、同学、同事乃至一切中国公民的孩子(包括江泽民、胡锦涛的子孙)都有可能因为类似的制度性原因而去承受同样的灾难和磨难!
这是反人道的!
这是反人类常识的!
这样的苦难我们的下一代不应该再去承受!
这样的悲剧我们这一代必须演完!
也因此,我将继续自己的理想!我将继续自己的“爱情”!
(三)
《宪章》草案不仅总结了中国近代化以来的经验和教训,不仅揭露了“新中国”乃“党天下”的实质,不仅历数了执政党执政五十余年来所制造的人权灾难,而且直接剖析了中国社会“有法律而无法治,有宪法而无宪政”的“政治现实”。尤其重要的是《宪章》起草人系统地重申了“六项基本理念”即“自由、人权、平等、民主、共和、宪政”,这使我想起了1989年我为游行队伍所扬起的大旗上面所写的八个大字——“民主、自由、人权、法治”,我想我在89年所提出的“八字宪法”与《宪章》草案的六项基本理念在精神上是完全相通的,只不过《宪章》草案更为系统地进行了理论解释和建构,有着更为缜密的政治哲学基础。
读罢《宪章》草案,我以拥抱恋人的态度热烈的拥抱了“她”,随后我积极的参与到《宪章》草案的讨论和修改中,最后在12月上旬我向《宪章》发起人表示愿意以“中国公民”的身份签上我的名字——尽管当时我还处在政治权利被剥夺的时期!
尽管我的身份被搞错了,但我还是十分高兴,我感到在寻求理想的道路上我不仅不孤独,而且“同志们”越来越多,在此情况下,我咋能不为新诞生的《零八宪章》而激动呢?我咋能不为自己早已拥抱的理想和爱情而欢呼呢?!
(四)
马克思在草拟《共产党宣言》的时候就宣布“共产主义”象“幽灵”一样“徘徊在欧洲的上空”。的确,“共产主义”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折磨人类的“幽灵”,这个幽灵至今还在中国大地上游荡着、肆虐着。但是《零八宪章》一经诞生便如惊雷、如闪电、如旋风一样给游荡在中国的“共产主义幽灵”以沉重打击。在《零八宪章》面前,奉“共产主义”为圭臬的执政当局如临大敌,一阵手忙脚乱后,便开始了全局性的围追堵截——
先是拘押了《零八宪章》主要起草人刘晓波 先生;
接着传唤了作为《宪章》主要发起人和起草人的张祖桦 先生,并查抄了他的家;
之后,在全国范围内对《零八宪章》签署人进行了大面积的传唤和讯问。
同时调动大量“五毛党”人对互联网进行“信息”过滤和技术屏蔽(《零八宪章》初公布时,随便一个引擎搜索都会是成千上万条甚至几十、几百万条,但现在在“谷歌”中输入“零八宪章”词条,只有几百条相关信息且多为负面信息,而在“百度”网站中则连一条也搜不出来)。
不仅如此,各层各级各单位还或明或暗地开展了对《零八宪章》的清剿活动,秦晖、徐友渔、刘军宁等自由主义学者均分别“被谈话”或“内部警告”,北大法学院的头头甚至发邮件要求全院师生抵制《零八宪章》的影响。
到6月23号,北京地方当局更是明目张胆地正式逮捕了《零八宪章》的主要起草人刘晓波 先生!
但是——
但是当局的围追堵截和高压态势并未能阻止《零八宪章》的迅速传播,相反,自第一批303人签过名后,又有第二批409名、第三批519名、第四批1183名真名实姓的中国公民跟上来了……截止2009年10月2日 ,签名支持《零八宪章》的中国公民共有十六批,总计人数接近10000人。签名人中不仅有男性,也有女性;不仅有老人,也有学生、甚至是中学生;不仅有汉族人,也有少数民族人;不仅有高层知识界、文化界人士,也有下岗职工和进城农民工;不仅有持不同政见者、维权人士、宗教修炼者,也有中共党员、官场人士及军人;——犹如前捷克总统哈维尔先生所说的那样“《宪章》所提出的观点有着广泛的支持度”。
令人难忘的是,在这场伟大的签名运动中,发生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事情。有许多人是在突破了重重心理障碍、克服了种种心理恐惧的情况下才完成签名“程序”的,如上海的波斯小昭(唐小昭)女士就经历了反复的心理斗争,最后经过一场“花若听见,花也溅泪;鸟若听见,鸟也惊心”的“嚎啕大哭”后,若凤凰涅磐、若浴火重生,毅然决然地在《零八宪章》上签署了自己的大名……!(参阅波斯小昭《大哭一场,签上我名》)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有的人不仅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且以不可抗拒的勇气走上街头宣传和散发《零八宪章》,及至被地方当局拘捕,如河南南阳的刘沙沙 女士……
所有这些情况都说明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程上,《零八宪章》正以其独特的风景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中国公民团结在她的旗帜下,越来越多的中国公民正以其罕见的动力和勇气在为这个古老的民族书写着新的历史、新的爱情和新的神话!
(五)
至于我,不用说,既然二十年前就拥抱了这份爱情,二十年后,我自然会更加热烈地拥抱这份爱情!
前面说过,《零八宪章》公布后,官方开始传唤所有能够找得到的签署人,我当然也未能“漏网”。不过,为了保护《宪章》的主要发起人,我始终保持自己“一问三不知”的既定方针。当然,由于自己是首批签名者,我无法说自己是从互联网上看到文本并签名的——而是说有无名人士将《零八宪章》发到我的邮箱里来征求签名的,我认为《宪章》代表了我的政治诉求,所以我便签了名;而对于所有其它问题如“谁是发起人?”、“谁起草的?”等等我一概回答“不知道!”
但是6月23日 ,北京地方当局对刘晓波 先生的正式逮捕引起了我的巨大愤怒!
还在学生时代我就对刘晓波 先生甚为尊敬。我读过他的博士论文《审美与人的自由》,特别是他所写的《选择的批判——与李泽厚对话》给我的影响非常大(因为这本书,我本来特别敬仰的李泽厚 先生开始在我心灵的圣殿上倒塌)。89学潮中,他以“广场四 君子”之一的身份见证了当代中国最黑暗的一夜,六四之后,他被清洗……二十年来,他过着一种入狱、再入狱、被骚扰、再被骚扰的生活。但为了中国的民主事业,刘 先生始终不渝地在做着自己的批判、呐喊、牺牲、奋斗,这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大地上,真是“罕有其匹”的现象。
于是在今年6月29日和7月1日 我分别在《博讯》和《民主中国》杂志上连发了两篇文章,我认为逮捕刘晓波就是逮捕《零八宪章》。在刘晓波 先生被逮捕的情况下,我认为我们每一个签署人都应该站出来去勇敢地承担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我呼吁所有的签署人都能够像圣雄甘地那样,以实际行动开展一场非暴力的“自请入狱”运动,从而证明我们与刘晓波 先生的不可分割,证明我们对于《零八宪章》的爱情和忠诚!而为了方便当局对我的逮捕行动,我在文章的最后,特意公布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果然,文章刊出的第二天,穿着便衣的“国保”先生们便找上门来。在饭桌上,他们对我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说我“脑子进水了,有毛病”,警告我说“这样下去很危险!”,我说:“你们也不用说多余话,直接逮捕我好了,我愿意为《零八宪章》付出任何代价!”想不到他们却说:“看把你玩的大的,你说逮捕你就逮捕你,你不让逮捕就不逮捕,你以为你是谁呀!”在他们“拒绝”逮捕的情况下,我之“抗议”无效,“自请入狱”行动也就只好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六)
窗外的天空正飘着羽毛似的雪花,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还没到正常供暖时间,就已经下了两场雪,而且是两场很威风、很暴虐的雪。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不知正在牢狱受难的晓波先生现在情况怎么样,以我数度牢狱生活的经验,只能以“冷酷”二字加以总括。索尔仁尼琴笔下的“古拉格群岛”是“苦难”的代名词,中国的劳改营也绝好不到哪儿去,甚至在许多方面表现出更加疯狂的冷酷性和残酷性。不幸的是刘晓波 先生现在正身临其境——正在承受由中国共产主义庞然大物所强加给他的铁血牢房,正在为《零八宪章》编织着一部不朽的传说!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想到狱中的晓波,再看看摆在我面前桌子上的《零八宪章》,我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甚至,此时此刻,泪水竟然无声无息的顺着面颊淌下来……对于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来说,眼泪也许是不合适的,甚至会令人笑话的,但是谁又能否认得了这眼泪不是我的呢?谁又能否认得了我现在的心里很难受呢?没人,连上帝也不会否认的!想一想吧,在从“民主墙”至今的三十年多年时间里,有多少中华儿女在为这个国家的民主理想去坐牢、去流亡甚至直接付出生命的代价呢?!魏京生、徐文立、刘青、胡石根、王丹、秦永敏、王有才、胡佳、刘晓波等等等等,这个名单能列得完吗?这样的历史和现实能不让人触目惊心吗?这样的历史和现实能不让人黯然下泪吗?
但泪水是必须擦干的!
“革命”确未成功,我们必须“努力”!
擦干了眼泪,我再次拿起了《零八宪章》,再次翻阅了其中的六项“基本理念”和十九条“基本主张”,再一次感觉到了她的厚度和分量!
前几天我曾与友人一块去看望了曾被中共当局一口气关押了将近十七年的胡石根先生,在谈到《零八宪章》时,胡先生断然指出:“《零八宪章》绝不仅仅是一部历史文献!”的确,《宪章》绝不仅仅具有“历史文献”的意义,就如《权利法案》背后的故事是“光荣革命”、《独立宣言》和《人权宣言》书写的是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的光辉历史一样,《零八宪章》必将开辟中国民主宪政运动的新纪元!
尽管当局逮捕了刘晓波,并对《宪章》主要发起人的张祖桦 先生给予常年的全天候监控,但这种政治高压并不能扼杀《宪章》的生命力,将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公民在《零八宪章》的旗帜下宣布自己的信仰、尊严和承诺!
今天(11月13日 )早晨,西安警方还给我打电话说想找我“聊聊”——电话那边说“能不能见个面,咱们交流交流”——有什么可“聊”的,有什么可“交流”的,无非是想了解我的动态,从而更好地控制我罢了。我想借此机会告诉警察先生:有时间的话多读会书,多研究一下200多年前的《独立宣言》和《人权宣言》,多研究一下60多年前的《世界人权宣言》和40多年前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多研究一下《零八宪章》,我可以免费提供这方面的资料并免费充当这方面的顾问!若要问我将来有何打算,我也会坦诚相告:开展《宪章》运动,将“爱情”进行到底!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在《零八宪章》面前,我的曾经的政治爱情,不仅获得了新的形式,而且必将增添新的内容。我相信在《零八宪章》的旗帜下,中国——也是我的那古老的祖国必将焕发出新的生机,必将开辟出骄傲于整个人类的光辉前景!
2009.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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